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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雪莹

1960年，正值全国性的粮食短缺。

那个夏天，在厦门这个地方，每个人也都是饥肠辘辘。可大家的精神状态并没有因为这份饥饿感而萎靡不振。高音喇叭中，一遍一遍重复着“服从祖国统一分配”、“到边疆去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！”。受这种氛围的感染，满怀着帮助贫困地区致富的抱负，林德光带着大学毕业统一分配的报到证和毕业证书，阔别了他的母校厦门大学，奔赴地处边陲的海南那大，到华南热带作物学院任教。

这一路上，林德光经历了很多让他印象深刻的人和事，而这些也成了林德光走出校门后的第一课。

油饼

经过三天三夜的火车硬座行驶，林德光抵达了湛江市。一下火车，一大群人就奔向车站右侧的一块空地上。那里，两个人站在桌子上出售油饼，每张车票限买一只油饼。林德光也觉得肚子很饿，他肩负沉重的行李，急忙向买油饼的地方奔去。当时卖饼的人已经被人围得水泄不通了，每个人都举起车票和购饼钱，希望尽快得到这个宝贵的油饼充饥。

挤啊，挤，终于轮到林德光拿饼了。饼是拿到手了，可是因为实在太挤，林德光拿着饼的手高举着，却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去。眼看着手里的油饼却吃不到嘴，此时叽里咕噜的肚子叫得更厉害了，林德光急的连口水都流出来了。忽然，后面有个人竟把他高举着的油饼抢走了。由于太挤了，林德光也无法转身，所以他也不知道是谁抢走了他的油饼。辛辛苦苦，又挤又抢，最后却一口饼也没有吃到。

这件事，现在我们听起来或许会觉得很好笑，但那时的林德光除了生气、沮丧，唯一的感受就是社会经济太困难、粮食太紧缺了。

湛江到海安

到了湛江市区后，林德光需要解决的问题仿佛更多了。住宿问题，吃饭问题，还要安排好接下来的行程。就像是游戏通关一样，林德光开始了一关一关的“历险”。

找好旅馆，林德光就上街不断地逛，希望找到有饭食供应的店铺。后来，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凭粮票吃饭的饭店。店里每张桌旁除了坐得满满的食客外，还排着一列等待接替座位的第二批、第三批等着吃饭的人；当时的情况大概就是排队等着吃饭的人，盯着坐在那里正在吃饭的人看。现在回想起来也许会觉得有些好笑，可是人在粮食短缺物资供应紧张的时候，哪里还能顾得上这些？林德光为了吃这顿饭，足足排了两个多小时的队。那个情景，林德光至今还历历在目。

湛江到海口每天都有班车，但必须提前两天才能买到车票。在湛江的第三天，林德光终于买到了去海口的汽车票。那天下午抵达海安时，不巧遇上了台风，不能过海。那时的海安，只有几间破草房，更没有旅馆。风越刮越大，当天过海是不可能的了，然而又没有旅店可投宿。对于第一次出远门的林德光来说，真是到了山穷水尽、走投无路的境地。在车站的草房饭店吃过晚饭后，人们已逐渐向四周散去，仅留下几个无处投宿的旅客，其中包括林德光。那天晚上，林德光睡在饭店的饭桌上。饭店四周空荡荡的，地处山蚊成群出没的荒野之地。林德光拿行李袋当枕头，缩身和衣而卧，度过了这难熬的一晚。

蚊虫

冒着雨，坐着小船摇摇晃晃，三个多小时后，林德光终于到达了海口。他入住位于博爱南的一间小旅馆，旅店里人很多，床铺在阁楼里，是大统铺，必须弯着腰钻进去睡觉。

林德光全身疲惫，虽然全身被淋得湿漉漉的，但倒在床上一下子就睡着了。旅店的蚊子特别多，随手打在脸上就可以打死几只吸的饱饱的大蚊子。后来被咬的不耐烦了，林德光干脆把外衣脱下，包住整个头，仅留鼻孔呼吸。接下来面对的还有臭虫的袭击，睡到半夜，林德光感到浑身很痒，一摸发现起了小疙瘩。他起身看到枕头上密密麻麻的臭虫，它们打圈圈地移动着，犹如大会战，刚才咬他脖子的就是这些臭虫。等解决好这些臭虫，天已将亮，这一夜，因为与蚊虫，并无好眠。

去单位

那时，各地的车票都紧张难买，林德光在海口一连住了三天，第四天才买到去那大的车票，早上六点在海口发车。那是一辆烧木炭的旧汽车，速度与儋州的牛车相比，快不了多少。全程历经八个多小时，大概下午两点多才到。当时那大基本上都是草房，人烟稀少。下车的地方离华南热带作物学院还有11公里远，而且只能步行或者搭人力单车去。

林德光找到了一个40多岁的车夫，带着装满书的木箱子及一张用了十多年的硬棉胎，再加上一个不轻的行李袋，缓缓向两院驶去。平地或者下坡，就是车夫载林德光。上坡时，就是林德光在后面推。两个人大汗淋漓，气喘吁吁。车夫对林德光说，他早上只吃了一点地瓜，实在是没有力气了。他家里有老人，还有几个小孩子，最近连米汤都喝不上。看到车夫说得快要流泪了，林德光同情之心又立刻油然而生。他掏出最后的3斤粮票送给车夫，车夫颤抖着双手，接过粮票，感动得一句话说不出来，差点跪下。其实，当时林德光的家人又何尝不是挨饿呢。据说，在公社食堂用餐差一点连手指都吃进嘴里。

一路上磕磕绊绊，换做别人早就烦难劳累到无暇顾及别人了，可林德光并没有，即使自己生活也很困窘，但他还是乐于向处境更艰难的人伸出手。

还是早在海安车站的时候，可以凭车票和粮票买到简易的饭菜。林德光吃饭的时候，旁边有一个瘦黑的男孩一直盯着他吃饭。林德光就问他吃过饭了吗，小男孩说：“叔叔，我因为没有粮票和钱，已经两顿没有吃饭了。”经过交谈，林德光了解到，小男孩是海口人，暑假到湛江姑母家探亲。要回家的途中偏遇上这场台风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家。男孩边说边哭，十分可怜。林德光顿时一股同情心涌上心头，赶快掏粮票给小男孩买饭吃。因为台风，林德光在海安小镇滞留了三天，每餐都会带着这位落难的小男孩，给他提供饭菜。

善良？高尚？热心肠？这些词都不足以形容林德光的所作所为。在粮食极度短缺，自己前路漫漫，不知道到底有多少麻烦等着他去解决，尤其是粮票这种关乎生存的东西，可他却还是愿意分享。即使现在看来，也让人肃然起敬。

木薯好吃

与车夫慢慢悠悠往两院方向走去，下午三点多才到。胡炳清热情地接待了林德光，并带他到人事处报道。林德光问什么时候开饭，那天，他只在早上喝了一点稀米汤，这时实在饿得不行了。可食堂要等到六点以后才有饭，周围也没有饭店，最后只能喝点白开水充充饥。

晚饭是白白的木薯加上盐巴蒸，林德光一连吃了两份，什么菜也不要，只配了一杯白开水助咽。名副其实的木薯面包，林德光第一次吃起来感觉非常可口。他一连三天只吃木薯，到第四天才发现大便拉不出来，胀着肚子，难受至极。

虽说到达目的地后又发生了令人尴尬的木薯“风波”，不过这条从厦门到单位的路途也算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。这一路上经历的种种，都成了林德光投身教育事业的第一课，也是他后来43年漫长教学生涯的序幕。